（九 初吻）
入夜之后，雄鹿庄园变得安静，就真的仿佛一只温驯的鹿，安静地卧在草地上沉睡，只有呼吸轻轻地吹拂着跟前的草叶。
史蒂夫站在大橡树下，看着远处的那栋小楼，底层的煤油灯正在被调暗，约翰·菲比先生的身影穿梭在每一个窗户之间，把窗帘放下。这意味着屋子的主人并没在一楼活动。
他抬起头看向二楼，在那个面向棉花田的房间，灯火明亮，一个人影偶尔会在白色的窗纱后面走动。
史蒂夫从裤兜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转过头向奴隶们的小屋走去。
黑奴们正在自己开伙，厨娘珍妮在宅子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的晚餐就要稍微差点儿。但巴恩斯家从来不会像别的庄园主一样只提供单调的玉米饼和发臭的熏肉，还有很多新鲜的鱼和菜。黑奴们在木屋外的公共灶台上为自己忙碌着，有些人已经拿着自己的餐盘等待着了。
史蒂夫打量着他们，巴鲁纳坐在一根木头椅子上，用一只野草编成的蜻蜓逗弄着一个黑小子。在看到史蒂夫以后，他向他挥了挥手，咧开嘴笑了笑。
“您好像还没有吃过晚餐，罗杰斯先生，”巴鲁纳说，“如果不是我们的东西太粗陋，我会邀请您一起吃的。”
“其实我并不介意，不过等一会儿我得去找巴恩斯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山姆在哪里，我会感激不尽。”
他的语气如此客气，让一些黑奴都忍不住转过头来。
“您跟我们说话就像在跟白人说话。”巴鲁纳摸摸小黑奴的头，让他自己去玩儿，“罗杰斯先生，可千万别让南方人听到您这样跟奴隶说话。”
史蒂夫耸耸肩，向他走过去：“我只是在跟人说话。”
巴鲁纳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您其实真的不适合在南方生活。“
“事实上，我还真有点喜欢雄鹿庄园，也许我运气好，遇恩斯先生这样的好人。”史蒂夫朝主宅的方向偏偏头，“巴鲁纳，我想找山姆问点事情，他在哪儿？”
巴鲁纳用手拍了拍脑门：“啊，我果然是老了……请原谅我，先生。我好像看到那个年轻人在水井那边帮忙呢。”
“谢谢，巴鲁纳，祝你胃口好。”
老黑奴低下头：“也祝你一切顺利，尊敬的先生……”
史蒂夫向水井的方向走去，那口井就位于奴隶们的木屋后面，提供他们的日常用水，往往需要年轻力壮的奴隶用木桶打水。他要找的那个黑奴正在干这个活儿，他把木桶丢进窄小的井口，然后提出来，再把水倒进木盆里，等一会儿女人和小孩儿会来洗刷餐具，还有今天弄脏的衣服。
“山姆，”史蒂夫叫他的名字，“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许可以跟我谈谈。”
年轻的黑奴回头来看了看他：“晚上好，罗杰斯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这并非强制命令，山姆。”史蒂夫把手插在裤兜里走近他，黑奴身上一股汗味儿，棉布衬衫和长裤上还有不少泥土，他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显得有些疲惫，但脸上还带着笑容。
“好的，先生，”他对史蒂夫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巴恩斯先生将要举行舞会了，初夏舞会，听说雄鹿庄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活动了。”
“这几年巴恩斯家过得不太容易，先生，我为詹姆斯少爷祈祷。”
“你喜欢雄鹿庄园？”史蒂夫说，“我指的是，如同一个忠心耿耿的奴隶。”
“我就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隶。”
史蒂夫看到他说这个话时候，向周围看了看。
“没有人，山姆，他们都在热切地期待着晚饭。”
山姆的神色放松了一些，他放下手里木桶：“我可以听您说完以后再去吃饭。”
“舞会大概在半个月后举行，现在的宾客名单定下来了一些，到时候会需要一些人穿着体面地迎来送往。忠诚可靠的奴隶们将得到路条，自由地进出庄园。”
山姆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很聪明，能听出史蒂夫的言下之意。
“至少会有三个北佬出现在这个舞会上，我，还有托尼·斯塔克先生和娜塔莎·罗曼诺夫。哦，对了，也许你听过她的外号。在纽约的时候，她被一些人称作‘黑寡妇’。”
山姆睁大了眼睛。
“她不是为了来参加舞会才来新奥尔良的，也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她会回纽约，也许不是一个人……”史蒂夫又向山姆走近了几步，用更低的声音说，“她其实是个冷漠的人，但她和我认识的人都希望帮上忙。这是一个机会，山姆，无论以前你遇到过什么，或许不会相信我，但是你可以相信她。”
“逃跑的奴隶有些被绞死，有些被主人的狗撕成碎片，有的被砍掉一只脚，即便是最仁慈的主人也会用鞭子抽打他们，再把他们卖掉。逃跑是一项严重的罪行，罗杰斯先生。”
“不会比奴役别人更重。”史蒂夫说，“你不属于这里，山姆，不属于南方。你想被埋葬在棉花田里吗？如果你有被埋葬的机会的话。”
年轻的黑奴握紧了拳头，沉默不语。
史蒂夫也不再多说了，他笑了笑：“好好想一想，山姆，仔细想想，不用太着急，可也别想太久。”
他们没有必要，也不能交谈得太久和太多。不论多高的围墙都只能一块砖、一块砖地拆。
史蒂夫转身离开了这里，他走过橡树小屋时，黑奴们已经把快活地开始领取食物了，他们向他问好，巴鲁纳甚至哼唱着斯瓦西里语的歌谣。
如果不是无法离开这片土地，无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史蒂夫会觉得他们这样生活也许不错。但这也只是在目前的黑夜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
他继续往前走，将身后的欢笑和歌声都抛在脑后。他越是接近主屋，就越是安静，连同着夜虫的鸣叫，也是一种孤寂。对于缺少宾客和欢笑的房子来说，这种寂静似乎是个常态。
史蒂夫推开门，并没有看到珍妮和约翰·菲比先生，他们已经做完了自己事情，开始享受自己的时间。
史蒂夫去了二楼，看到一线灯光从詹姆斯的房门里透出来，就像一个路标，提醒着他该往那里走。
他果然在等着他。
史蒂夫在门口站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詹姆斯·巴恩斯有些惊喜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再过一会儿才来。”
雄鹿庄园的主人穿着白衬衫和长裤，光着脚，头发有些凌乱，还微微地出汗。他看上去像是刚刚干了点儿体力活。
“如果在巴鲁纳他们那里吃过饭的话，估计就太晚了。”史蒂夫笑了笑，“遗憾的是，我发现珍妮似乎也忘记了给我准备吃的。”
“不，她没忘，谁能真以为她会忘记自己的工作呢？”詹姆斯把门开大了一些，“进来吧，我让他们提前休息，把晚餐送到这里来了。”
史蒂夫走进他的房间，有些惊讶：原本摆放着茶几和椅子的地方被腾出一大块空地，家具被放到了角落里，包括一个餐盘，上面盖着一个圆形的金属盖子。
“先吃东西？”詹姆斯指了指餐盘，他的神情看起来很调皮，“珍妮做了炖肉和马铃薯，你会喜欢的。边吃边听我说吧。”
史蒂夫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却不讨厌故意卖关子的詹姆斯——他的神色看上去很开心，这跟他平常的样子完全不同。史蒂夫挤在角落里开始享用晚餐，不得不说虽然用餐的位置不佳，但珍妮的手艺足以弥补一切。詹姆斯拿来一只烛台放在旁边，然后愉快地看着他进餐，在他那一大盘炖肉和煮土豆吃完以后，开始解释。
“我在为初夏舞会做准备。”詹姆斯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舞会了，但就我以往的经验来说，主人是有义务让客人们都保持愉快的，为此那一天我会很累。说不定我得陪所有的女士共舞，你应该为我分担一些，对吗、”
“我倒是很愿意，”史蒂夫说，“可是我——”
“你的舞技糟糕之极，哦，不对，你根本就不会跳舞。”詹姆斯点点头，“是的，所以我要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这并不是技巧的问题。”
史蒂夫用餐巾擦了擦嘴，喝完杯子里的红酒：“好的，我在听。”
詹姆斯看着他的眼睛：“你需要一个对的舞伴。”
他向他伸出手。
史蒂夫愣住了，但随即笑起来：“你打算教我？”
“我没有穿鞋，”詹姆斯说，“你如果踩错一步，可能会让我的脚趾骨折。”
史蒂夫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但詹姆斯依然伸着手：“你想让我骨折吗？”
他脸上的神色带着骄傲，近乎于挑衅，史蒂夫觉得此刻他的浑身充满了一种危险的味道，吸引着他把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两个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热量隔着衣裳传到皮肤上。史蒂夫的心跳很快，有种奇怪感觉让他的脸颊热起来，他不敢低头，因为这样刚好能看到詹姆斯衬衫的开口。
“先来什么，华尔兹？”虽然是用提问的口气，但詹姆斯还是径直拉起史蒂夫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呃……”史蒂夫咽了口唾沫，“没有音乐……”
“安静，”詹姆斯命令道，“听我的节拍。”
他带着他开始在这一小片空地上轻轻地移动，他的声音轻轻地数着节拍，让史蒂夫很快忘记了别的一切声音，甚至是自己的心跳。
这就仿佛是一个深夜的奇迹，当詹姆斯带着史蒂夫开始跳舞，那个自认为笨拙不堪的男人竟然一次也没有踩到他的舞伴。虽然他们的动作很轻柔也很微小，但他们的确是准确地配合好了每一个动作。甚至连詹姆斯也惊喜地看着史蒂夫，赞赏地微笑。
对的舞伴？史蒂夫想，还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适合自己吗？
他们记不得旋转了多少圈，詹姆斯的节拍渐渐地加快，最后甚至不再出声，那节奏不约而同地两个人心里响起来。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竟然同时感到有些意犹未尽。
“原来……”史蒂夫做了个深呼吸，“跳舞其实是这样的。”
“你以为是怎么样的？”
“拥挤，吵闹，撞来撞去，还有惨叫。”
“惨叫？”
“通常是我踩到了别人脚。”
詹姆斯大笑起来，他退了两步，在自己的床沿上坐下来，仰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暖黄色的灯光让他额角的汗水反射出晶莹的色彩。
忽然，他的脸被一双大手捧住了，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封住了他的嘴唇，把他的笑声全部咽了下去。
史蒂夫吻了他。
在一瞬间，似乎时间都停止了。
他一定是在做梦，詹姆斯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永远不要醒来就好了。
【终于写到这一步，哦嗷嗷嗷】